奇幻、魔幻题材一向是我喜欢的，虽然对恐怖主题有些纠结。看完全书，倒没有觉得很恐怖，深感要想理解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除了常识以外，还需要“一点点”想象力。 01克苏鲁的世界 《克苏鲁的召唤》，就像是由远到近的慢慢拉近镜头，从最初的听闻一些传言、读到一些记录（黏土的恐惧），到近距离的接触（勒格拉斯警探的故事），到最后有人亲身登上海岛，见到了克苏鲁的世界（来自海洋的疯狂）。 当第一个人出现时，就如同主角一样，怀疑是精神病者或者骗子；可是随着新的线索被发现，更多的证据浮出水面，主角开始半信半疑 - 难道真的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最后一篇彻底打消了主角的顾虑，有人已经见到克苏鲁，这切实的证据不容再被忽视。于是，随着这样层层推进，神秘莫测的克苏鲁世界终于慢慢的呈现出真面目。 这一切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主角也是精神病者，他记录的一切并不可信…… 写恐怖小说的人很多，为什么洛夫克拉夫特能获得这样高的地位和认同？他提出了“宇宙恐怖”的观点固然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他创造了一个世界。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大多是短篇，但这些短篇小说之间并非各自独立，而是相互间有若隐若现的联系，以至于所有的作品共同构建了一个克苏鲁的神话世界。 这个世界中，有完整的发展历史和社会体系，时不时与外界有一点接触，证明自己的存在。作者通过瑰丽的想象，给我们描述了这个世界的位置、外形、内部构造、壁画，以及它们的主人、敌人等等，同时也留下了一定的空间，让读者自行补充完整。 虽然这仅仅只是一个想象出来的世界，但作者用严谨的语言及逻辑，从各方面论证了它存在的可能性，描绘了一幅雄伟而完整的蓝图，这在其它恐怖小说中是很罕见的。 按照作者的逻辑，真实和幻想很难区分，也很难说谁更有价值 - “所有生活都只是存在于头脑中的一组画面，这些图片之中，源于真实场景的或是源于梦境如出一辙，没有理由去估算哪一种更具价值。”“所谓的智者说那些幻想是不切实际、极为幼稚的，但是他却忘记那些现实中的行为也是同样愚蠢和不成熟的，甚至更加荒谬可笑—事实上这个盲目的宇宙正漫无目的地运行着—从虚无到世间万物而后又从世间万物到虚无，从未留心过、也不知道黑暗中时不时闪现的希望以及那些智慧的存在。” 洛夫克拉夫特创造出一个克苏鲁世界的目的是什么呢？这个世界疯狂、邪恶，对人类并不友好，丑陋而肮脏，经常有恐怖而不可解释的事情发生……作者为什么要创造这样一个世界、而不是一个繁花似锦、优美友好的世界？ 或许作者自己的一段话是最好的解释：“这个世界没有神圣性，在宇宙间人类其实微不足道——只是一个小小的族群，把自己的偶像崇拜投射到宏大的宇宙身上。人类就像互斗的虫或者杂乱的灌木一样，没了解到自己的渺小、短视与无足轻重。宇宙本身对人类的存在漠不关心。” 02洛夫克拉夫特的世界观 洛夫克拉夫特认为，“宇宙的实质冷峻无情，其宽广和奥秘也许穷尽人类的智慧也无法理解。”正如他那句名言所说：“我所有的作品全部构建于一个最基本的前提之上—人类共有的律法、利益以及情感，在广阔的宇宙面前，既毫无效力，也毫无意义。” 中国有类似的世界观，如道家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又如佛家所说的“因缘而生，因缘而灭”。世界万物自有其生长发展的内在规律，这是不受人的意志所影响或改变的。 人类致力于认识自然和改造自然。认识自然没有错，改造自然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千百年来，人类能改造的也不过只是自然的少许外表，而自然的内在规律是人类也必须遵从的规律。即使是千古一帝的秦始皇，竭尽全力也不能避免死亡的那一天。 我们不知道这个世界已经存在了多久，也不知道它还将存在多久。人类自封为万物之灵是可笑的，人类几千年的历史和文明也可能是毫无意义的。对于浩瀚的宇宙来说，人类不过是沧海一栗。作者的世界观虽然看上去冷酷无情，但或许这才真正反映了世界的真相，所以克苏鲁神话受到了读者的欢迎。如果认同这一点，那就如同刘慈欣所言：“只要你明白了在浩瀚的时空中，个人是如何的微不足道，就能对任何事情都放宽心了。” 此外，洛夫克拉夫特有很多独特的想法。这些想法在今天看来，也许并不那么惊世骇俗，但考虑到他的写作时代，这些观点影响了后来很多科幻、魔幻类的作品。以《穿越银匙之门》为例： 1. 正常与荒谬 作者借小说人物之口说出“那些绝不会发生在清醒世界里的悖谬、矛盾与反常，在我们做过的那些离奇怪异的梦境里却屡见不鲜；在我们从梦境回到身边这个由狭隘的因果联系与三维逻辑组成的拥挤、僵硬与客观的世界之前，它们一直都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丝毫荒谬之处。” 什么是正常，什么是荒谬？我们习以为常的这个世界，就是所谓的“真实”吗？作者在这里显然表达了否定的态度，哪怕同一个事物，观察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结论也不一样；而全方位的视角，对于常人来说，又是多么难以达到。因此，多一份敬畏之心，我们所知的，未必是真的；常人眼里的荒谬，也未必不是真的。 2. 自我的丧失 在穿越银匙之门的过程中，卡特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 - “任何死亡、任何毁灭、任何精神或肉体上的痛苦，都不足以唤起这种因为自我的丧失而产生的极度绝望。相比之下，消散在虚无的只不过是平和安宁的遗忘；而意识到存在，可却又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能够与其他东西区分开来的明确存在—知道自己不再拥有自我—则是最为无可名状的苦痛与恐惧。” 丧失自我是最大的痛苦吗？也许；可是很多修行的终极目标，不就是为了把自我融合进一个更大的本体/本源吗？只有触及到本源，心灵才能真正达到圆满。所谓本源，“是一个由无限存在与自我组成的事物，所有一切皆在它之中，而它也存在于所有一切之中，为无穷无尽的存在赋予了生机的终极本源。” 这又回到了终极命题 - 一部分自我改变之后的“我”，还是不是原来的“我”？ 3. 时间的存在 作者认为“时间是静止的，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那种由于时间流动而导致事物发生变化的感觉不过是一种错觉而已。事实上，时间本身就是一种错觉。只有那些置身在有限维度中、视野狭小的存在才会认为有像是过去、现在和未来之类的东西。人类产生时间的观念仅仅是由于那些他们称之为变化的过程，而这些变化本身就是种错觉。所有那些过去存在、现在存在、将来会存在的事物事实上同时存在。” 世界上本不存在“时间”这个东西，只是人们为了方便描述，而创造了“时间”这个概念。计时器/钟表是近代才出现的，在古代，人们只能用“几炷香”来模糊描述时间，靠钟楼和鼓楼来模糊估计时间。如果没有时间，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03恐怖小说的发展 读完《死灵之书》的感受是，既往对恐怖小说的认识是不完整的，这本书刷新了对恐怖小说的理解。 看过不少恐怖小说、恐怖电影，有的时候感觉并不是真正的恐怖，而是作者或导演用血腥和恶心来代替恐怖。本书的作者认为，“这便是那些仅触及恐惧毛皮的作品，多以庸俗的血腥暴力来达到惊吓读者的目的。” 在洛夫克拉夫特之前的恐怖小说，其目的只是为了让读者害怕；而如何让读者害怕，怎样才算是优秀的恐怖小说，这些问题并没有答案。到了洛夫克拉夫特时代，他为恐怖创作提出了三条原则：“但凡创作鬼故事，其背景必应设定于读者熟悉的现代；文中的超自然现象应当是邪恶而非友善的，恐惧才是鬼怪作品本应激发的情感；文中应对所谓“神秘学”与类似伪科学的名词应敬而远之，只因此类唐突的假学问对文章试图营造的逼真气氛有百害而无一利。” 作者认为纯粹意义上的“宇宙恐怖”，“故事中必须存在着一种无法解释、源自人类理解之外的未知的恐惧，并以此创造出使人屏气凝息的恐怖气氛。而其中也必须具备严肃且充满恶兆的暗示，并以此不断冲击人类思维中最为可怖的构想之底线——即对自然规则的违背与破坏。” 洛夫克拉夫特对恐怖小说有着清晰的认识 - “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则来源于未知。”“真正的恐怖作品不只是关于秘密谋杀案、血肉模糊的尸骨，或者带着枷锁、蒙着白布的鬼魂之类循规蹈矩的传统作品 - 故事中必须存在着一种无法解释、源自人类理解之外的未知的恐惧，并以此创造出使人屏气凝息的恐怖气氛。” 洛夫克拉夫特的这些观念对于此后的恐怖小说创作有重大的影响，恐怖小说有了更清晰的定位，这也是他不可取代的原因之一。 也许是与洛夫克拉夫特的成长经历有关，他对于传统守旧思想的讽刺在书中随处可见。这些尖锐的语言，带有讽刺意味的幽默，或许会让守旧者摇头，但同时会得到离经叛道者的拥护。本书中很多语句隽美，意味深长。与现在一些快餐类作品相比，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范例，告诉我们什么才是经典。 04阅读单篇的感受 《洞中兽》：这篇完美的诠释了作者的观点 - “人类最古老最强烈的情感便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则来源于未知”。全文通过描述主角的心理活动，一步一步的把情节推向了高潮。如果知道黑暗中的是什么，不管是人也好，是兽也好，都不会那么害怕；真正导致他害怕的是未知，主角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加入了自己的想象，这才是最终的恐怖。 有朋友提到“无知者无畏”，事实上无知和未知是不一样的。某些情况下，或许无知是一种幸运。 《炼金术士》这篇具备了一切古老的元素，古堡，巫师，诅咒，炼金术……给我们描述了一个阴森黑暗的故事，结尾部分倒不如预期的那么恐怖。不解的是，为什么他一开始不说自己就是查尔斯巫师，而要说自己是被抓来的一个人、到临死前才承认呢？ 《坟墓》 反映了作者的另一个观点 - “当转瞬即逝的超视体验穿透了由直白的经验主义所构成的平凡面纱时，平淡乏味但却为大多数人所接受的唯物主义思想却将这些体验斥为疯癫。” 书中的主角因为对古墓的迷恋以及很多不可解释的现象被认为是疯子，但俗话说“天才与疯子之间只是一线之隔”。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我们尚不能理解的事物，是不是应该存在敬畏之心，而不是简单的视为疯癫？ 《大衮》给我的感受是 - 克苏鲁世界终于出现了。虽然作者对这个世界的描述让大家并不那么舒服，但这毕竟是第1次的近距离的接触，在随后慢慢展开的画卷中，这个世界将不断完善和清晰。 此外，作者是从主角的心理感受来描述克苏鲁世界。虽然我们无法亲眼目睹这个世界，但是从主角受到的心理折磨以及最终的结局可以想象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个世界，给主角带来多大的心理震撼。这种侧面描写是作者的一个特色。 《街道》：这个故事有点不像洛夫克拉夫特的风格，没有常见的大量气氛渲染和心理描写，而像是一幅朴素的白描，带着我们经历街道这千百年的变迁 - 诞生、发展、辉煌、衰败…… 结尾很有韵味，“诗人说，在黎明之前，他看到废墟之中闪着弧形的光，亮得刺眼。他还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他曾经看到过的美好景象：柔和的月光，洒在优雅的房子上，洒在高大的榆树、橡树和枫树上。旅行者则说，他没有闻到过去路过这里时闻到的臭气，而是闻到了盛开的玫瑰花的香气。”这预示着，或许很快街道又将迎来新生。 《降临于萨尔纳斯的厄运》：这篇描述了由于偏见和歧视，导致萨尔纳斯从兴旺走向死亡的过程。本来萨尔纳斯与伊布相安无事，但出于对异族的厌恶和憎恨，人类毁掉了伊布城，也把自己的命运推向了绝路。看完后有一个疑问 - 伊布为什么没有很快报复人类，而是一定要等到千年之后呢？ 《伦道夫•卡特的供述》：故事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半夜偷入墓地，阴森的环境以及恐惧的心理，这是洛夫克拉夫特的一贯风格；引起我注意的是伦道夫•卡特这个名字，他在《穿越银匙之门》一文中，又再次出现了。 在经历了如此恐怖的事件之后，若是旁人，早就偃旗息鼓好好过日子了，而伦道夫•卡特还有勇气去穿越银匙之门，经历更恐怖的事件……不得不说性格决定命运啊。 《可怕的老人》：有点像三个不长眼的小毛贼企图打劫一位武林高手，乏善可陈。介绍中说三个盗贼影射意大利、葡萄牙和波兰来到新英格兰的移民，但看不出更深层次的意义。 《树》：这篇没太看懂，卡洛斯是穆塞德斯杀害的吗？ 《乌撒的猫》：这是一个恶有恶报的复仇故事。 《神殿》：与《克苏鲁的召唤》中的第三篇《来自海洋的疯狂》有点像，跟着主角的视角一睹克苏鲁的世界，文中还可以看到对普鲁士军人的讽刺。 《金字塔下》说的是主角因为阴差阳错被人陷害，困在了金字塔低部，因而目睹了传说中的怪兽斯芬克斯。当结尾部分巨兽斯芬克斯出现的时候，把整个故事推往了恐怖的高潮。 《畏避之屋》有点像鬼故事，一所房子上百年间鬼魂缭绕，导致很多人死亡。终于出现了无所畏惧的主角，带着自己的叔叔来探寻鬼屋的秘密，最终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叔叔的死亡）之后，铲除了在这里作祟的鬼魂，使老屋恢复了宁静。 《赫伯特•韦斯特 - 尸体复生者》讲的是一位医生从年轻时就开始致力于复活死去的人，随着他的偏执不断加深，终于走向极端，从收集尸体变为创造尸体，最终死于自己创造出来的怪物手中。 生命对于人类来说，始终是一个不解之谜 - 为什么动物和植物有生命，而其它的物品没有生命？生命是怎样的一种物质，如何产生又如何消亡？人类已经走向太空，但对自身的认识依然极其有限。“21世纪是生命科学的世纪”，不知道有多少有志青年被这句话感动而投身于生命科学。只是在作者的笔下，对生命过分执着的研究，成为了一场灾难。 最后，有点小小的疑惑 - 书中的主角作为赫伯特的最主要的助手，几乎参与了他所有的试验，可以说是同谋，为什么墓穴军团放过了他？有人认为，最后其实没有墓穴军团，是“我”把韦斯特推入了焚化炉，并想象出了墓穴军团。这真是一个大胆的推测，倒也并非不无道理。 《疯狂山脉》说的是探险者在南极深处发现了远古者的遗址，开始是间接描写，通过前方不断发回的电报，给读者带来了层层想象的空间；接着是直接描写，通过“我”的视角，看到了一个历经千万年的古城，随之而来的是各种疑问和悬念，直至情节发展到高潮；当“我”和丹福思逃离遗迹，读者们才算松一口气，可是丹福思不断尖叫的“Tekeli-li”，或许预示着这并非最终的结局……